旧日之塔。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句来自废墟的叹息。
当我们的车队冲破新区边缘的荒凉,刺目的警用探照灯将那座钢铁骸骨从浓重的夜色中硬生生剜出来时,一种混合着工业衰败与死亡预感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三十余层高的混凝土骨架,裸露的钢筋如同巨人折断的肋骨,扭曲着刺向铅灰色的夜空。外墙上残留的劣质玻璃碎片,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反射着警灯癫狂的红蓝光芒。风在高空呼啸,穿过空洞的窗口和断裂的楼板,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混凝土粉尘和经年雨水沤烂的腐朽气息。
“一组封锁地面所有出入口!二组控制外围制高点!三组、四组跟我进塔!拆弹组、狙击手就位!无人机升空,扫描全塔!注意!目标极度危险,精通爆炸物、毒素及心理操控!首要任务,搜寻并确保可能的‘零号目标’安全!重复,首要任务是找到可能的幸存者!”我的指令在夜风中迅速下达,声音因紧绷而显得嘶哑。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中飞速流逝,距离笔记本上预告的“00:00:00”,仅剩不到一小时!
沉重的破拆工具撞开锈蚀的塔楼底层安全门,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动物粪便和霉菌的恶臭扑面而来。强光手电的光柱刺入内部深不见底的黑暗,照亮了满地狼藉的建筑垃圾、废弃的施工材料和厚厚的积尘。巨大的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墓碑,支撑着上方无尽的虚空。
“电梯井是空的!只能走消防楼梯!注意脚下!”林艾的声音在战术耳机里响起,带着回音。她手持突击步枪,率先踏上布满碎石和扭曲钢筋的楼梯。骊鸢紧跟在我身边,她的呼吸平稳,但眼神锐利如鹰,手电光柱如同她的视线延伸,飞快地扫过墙壁、地面、天花板,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痕迹。
我们呈战术队形,一级级向上推进。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呼吸、战术靴踩踏碎石的嘎吱声、以及远处风穿过空洞的凄厉呜咽。每一层都是相似的破败景象,空旷、黑暗、布满灰尘和危险的障碍物。无人机传回的热成像画面在齐阳的监控屏幕上滚动,除了我们这几个移动的热源,整个塔楼内部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活体反应!
“不可能…”林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目标呢?那个‘零号’呢?难道我们猜错了?”
“笔记本指向这里,时间也对得上。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骊鸢的声音异常冷静,她的手电光停留在一面相对干净的水泥墙上。那里,被人用某种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通往上一层的楼梯口。箭头的下方,潦草地写着一个数字:**15**。
15?
“楼层标记?”林艾皱眉。
“也可能是…倒计时?”骊鸢的眼神骤然一凛,“从我们进入塔楼到现在…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距离零点还有四十五分钟!他在用这种方式…确认我们的进度?”
一股被监视、被操控的冰冷感瞬间爬上脊背。凶手就在这座塔里!他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蜘蛛,冷冷地看着我们一步步踏入他编织的网!
“继续向上!加快速度!”我低吼。
15层…18层…20层…每向上几层,总能在某个角落发现一个新的刻痕箭头和随之变化的数字:**12**…**9**…**6**…数字在递减!如同一个悬在头顶的、无声的倒计时沙漏!我们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陷阱边缘。拆弹组神经质地检查着每一个可疑的包裹和角落,狙击手在高倍镜中紧张地搜索着对面楼体可能存在的狙击点。
终于,在刻着数字 **3** 的箭头指引下,我们冲上了顶层——一个巨大的、未完工的楼面。这里几乎没有墙壁,只有粗大的承重柱支撑着锈迹斑斑的顶棚骨架。凛冽的夜风毫无遮挡地灌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城市的璀璨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遥远而虚幻。
整个顶层平台,空无一人。
只有中央区域,一个物体在几支战术手电的聚焦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那是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装置。
主体是一个近三米高的、沉重的黑色金属摆架,造型古朴,带着一种蒸汽朋克式的粗粝感。摆架顶部,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黄铜光泽的精密齿轮组。一根足有手腕粗细、闪着冷冽寒光的合金钟摆杆,从齿轮组中心垂直垂下。钟摆的末端,并非普通的钟锤,而是一个被精心打磨成完美多棱面的、人头大小的水晶球!
此刻,这个沉重的水晶钟摆,正被某种精密的擒纵机构锁定在摆架左侧最高的位置,纹丝不动,蓄势待发。
而在钟摆正下方,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用鲜红的、仿佛尚未凝固的油漆(或是血?),画着一个巨大的、直径约两米的、完美的圆。圆心,被一个更加刺目的、血红色的“0”占据。
水晶钟摆悬停的顶点,其投影的尖端,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圆心那个血红的“0”!
装置的基座旁,放着一个老式的、带扩音喇叭的电子计时器。惨绿色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着:
**00:03:27**
**00:03:26**
**00:03:25**
距离午夜零点,仅剩最后三分多钟!
“倒计时装置!”林艾的枪口瞬间抬起,对准那个装置,“水晶球里…有东西!”她的手电光穿透晶莹的水晶球体——里面,赫然封装着一小管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粘稠液体!“‘幻影’?!”
“别动!”拆弹组组长厉声喝止试图靠近的队员,“装置连着线!有被动感应!强行破坏或移动可能触发释放机制!水晶球一旦碎裂,里面的毒素会瞬间气化扩散!这顶层是开放空间,风这么大…”
后果不堪设想!整个顶层,甚至下风口的低层区域,都可能被致命的神经毒素覆盖!
“老大!发现目标!”齐阳的吼声几乎同时从耳机里炸响,带着极度的惊骇,“不是人!是…是监控画面!塔楼内部残存的、连接备用电源的某个旧安保摄像头!画面…在顶层装置对面的一根承重柱后面!投射在一面…挂在柱子上的镜子上!”
我们猛地转头,强光手电齐刷刷射向装置对面一根粗大的承重柱!
柱子后方阴影里,一面边缘破损的落地镜被斜倚着固定在那里。镜子蒙着厚厚的灰尘,但此刻,镜面中央却被刻意擦拭出了一块清晰的区域。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们,也不是空旷的平台。
画面似乎是来自柱子后面一个隐蔽的摄像头视角。镜头对准的,是顶层平台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通风管道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
而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摆放着一张简陋的金属折叠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头发散乱,低垂着头,似乎处于昏迷或被束缚状态。她的身体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似乎被绑在椅子扶手上。
“钱薇?!”林艾失声惊呼!康宁集团的首席财务官,生日1010对称数字的目标!她不是在医院吗?什么时候被转移到了这里?!她成了“零号目标”?!
镜面投射的画面角落,显示着另一个倒计时,与装置旁的计时器同步跳动:
**00:02:58**
**00:02:57**
“陷阱!双重陷阱!”骊鸢的声音带着穿透寒风的冰冷,“钟摆装置是障眼法!是吸引我们注意力和制造恐慌的!真正的处决场在通风管道后面!凶手要用钱薇完成‘零’的仪式!就在零点!”
“三组!跟我去通风管道后面!快!”我对着通讯器狂吼,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根承重柱!林艾和几名队员紧随其后!骊鸢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着镜中的画面和那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大脑如同超频的计算机,疯狂运算着所有线索。
绕过粗大的承重柱,浓重的阴影和通风管道巨大的金属身躯阻挡了光线。手电光艰难地刺破黑暗,终于照到了那个角落!
金属折叠椅还在。
但椅子上…空空如也!
只有几截被割断的塑料束带,散落在椅子脚下!
钱薇不见了!
“人呢?!”林艾惊怒交加,枪口迅速扫视四周阴影,除了冰冷的管道和墙壁,空无一物!
“老大!镜中画面变了!”齐阳的声音带着极度的诡异,“柱子后面的摄像头…好像被转了个方向!现在…现在它拍的是…是骊鸢!”
我猛地回头!
只见对面那面破镜子里,原本映着钱薇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骊鸢站在钟摆装置旁的清晰身影!她独自一人,微微仰头看着那悬停的、蓄势待发的水晶钟摆,倒计时在她身边无声地跳动:
**00:01:15**
**00:01:14**
镜头的角度极其刁钻,将骊鸢的身影与那个巨大的、指向血红“0”的水晶钟摆完美地框在了一起,仿佛她正站在命运的审判台上!
一个冰冷、扭曲、如同电子合成般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通过钟摆装置基座旁那个扩音喇叭,在空旷死寂的顶层平台上炸响,带着刺耳的电流噪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 “零点是完美的平衡…骊鸢博士…欢迎来到…你的镜像原点…”
> “你以为…你能看透所有的心理迷宫?”
> “看看你的周围…看看这座塔…看看这个城市…它们都是破碎的镜子…”
> “而镜子…从不撒谎…”
> “你…就是那个需要被‘归零’的变量…”
> “时间…到了…”
**00:00:05**
**00:00:04**
巨大的齿轮组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啮合声!锁定水晶钟摆的精密擒纵机构——松开了!
那根手腕粗细、末端镶嵌着致命水晶球的沉重合金钟摆,在重力的牵引下,带着积蓄已久的、毁灭性的动能,从最高点开始,朝着正下方那个血红的“0”字圆心,划出一道冰冷而完美的死亡弧线!
钟摆摆动的轨迹,其经过的最高点投影线,此刻,正正地指向了骊鸢所站立的位置!
时间、空间、致命的装置、诡异的镜面投射、消失的目标、指向自身的死亡判决…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陷阱、所有的心理操控,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冰冷而完美的杀局!
目标,不是钱薇。
目标,是骊鸢!
“骊鸢!躲开!!!”我和林艾的嘶吼声被淹没在钟摆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和那个扭曲电子音的狂笑回声之中!
水晶球折射着城市遥远的光污染,像一颗坠落的、裹挟着幽蓝死亡之泪的星辰,朝着骊鸢的头顶,朝着那个血红的“0”,朝着午夜零点的完美瞬间,无可阻挡地砸落!
时间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