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肖平南举着扩音器的声音混着雷鸣炸响：“甘雨乡派出所民警负责西侧玉米地，刑侦队搜后山断崖！村民分成五组排查废弃窑洞！务必逐寸过筛！”手电筒与车头灯在雨幕中织成光网，近三十名警力和百余名村民举着铁锹、镰刀，扎进齐腰深的野草。
张虹攥着金属探测仪的手被雨水泡得发白，靴底突然在湿滑的红泥上打滑。她向后仰倒的瞬间，听见身后尖锐的岩石棱角擦过灌木的声响。千钧一发之际，张健从三步外猛地扑来，后背重重砸在石头上，用手臂圈住她的后脑。两人在泥水里翻滚半圈，张虹耳侧只听见布料撕裂声和张健闷哼。
“你疯了！”张虹撑着他胸口爬起来，看见他警服后背渗出暗红血渍。张健蜷着身子咳嗽两声，碎石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还挤出个笑：“你这么漂亮，磕出疤多可惜。”他的调侃被突然放大的雨声吞没，张虹眼眶发热，蹲下身轻轻扒开他的破布料。指尖触到伤口时，张健疼得一抖，又立刻强装镇定：“真没事，就......嘶......”
“还说没事！”张虹红着眼眶从急救包扯出纱布，动作却格外轻柔，“石头要是再偏半寸......”她声音发颤，忽然被张健反手握住手腕。雨水顺着两人交叠的指尖滑落，张健喉结动了动，想说“我在”，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张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发颤，指腹无意识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远处传来队友呼唤搜救的声音，他猛地松开手，仿佛被烫到般后退半步，喉结滚动：“别愣着，先处理伤口。”转身时却撞翻了急救包，绷带散落一地，狼狈得像在掩饰什么。
这一幕正巧落进赵勇眼底。他握着强光手电的手僵在半空，远处林楠蹲在坍塌的土窑前，镜片蒙着水雾，正专注地用镊子夹起半枚烟蒂。赵勇移开视线，心里泛起酸涩，却又不由自主地望向并肩走远的张健和张虹——他们不知何时已十指相扣，在雨幕中化作两簇晃动的暖光。
雨势渐弱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百多人地毯式搜索整整五个小时，玉米叶被翻得七零八落，断崖下的荆棘丛沾满露水，却连半枚可疑脚印都没找到。肖平南抹去脸上的雨水，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排查标记，咬牙道：“收队！凶手肯定用了什么手段......但只要他敢再出手，我们一定能抓住破绽！”
肖平南刚宣布收队，突然一声惊呼刺破雨雾。"快看！那边有火！"一名村民举着颤抖的手，指向西北方天际。暗红的光晕穿透雨幕，在云层下诡异地跳动，像一只半睁的血瞳。
肖平南举起望远镜，镜片上的水珠被他狠狠抹掉。三公里外的河谷地带，浑浊的河水泛着白沫，而本该漆黑的河滩上，正腾起焦黑的浓烟。"是下榔头村方向！这么大雨还能烧起来，肯定用了助燃剂！"他的扩音器在寂静中炸响，"刑警队跟我来！村民直接回家！"
泥泞的山路让越野车几次打滑，张健几乎把油门踩进油箱。透过雨刷器摆动的扇形，那簇火光却在飞速黯淡。等二十余名刑警踩着齐膝深的河水冲到对岸时，只剩几缕青烟在焦土上盘旋。
“快！封锁现场！”肖平南的皮鞋踩进滚烫的灰烬，扬起刺鼻的硫磺味。张虹突然蹲下，镊子精准夹起一缕黑色油迹：“汽油残留！量还不少！”她的手电筒扫过灰烬堆，几片银灰色碎片在泥水中反光——那是防水尼龙材质，边缘还残留着烧灼的蜷曲状。
“像是帐篷的布料。”赵勇掀开碎石，一截焦黑的竹条露出来，断面还带着新鲜的劈裂痕迹，“这竹条是临时砍的，切口处没淋雨，凶手应该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他用物证袋套住竹条，发现底部沾着暗红色的泥土，与河滩表层的黄土截然不同。
“原煤......”赵勇的声音发颤，盯着灰烬中央半块棱角分明的防爆煤块，“这不是普通燃料。凶手用汽油加速燃烧，又用原煤维持高温，故意选在暴雨天作案，就是想让河水冲走证据！”
“取证！所有痕迹都要取！"肖平南的命令裹着怒意，"汽油残留、布料碎片、竹条、煤块，还有这些混合灰烬，全部封装好带回去化验！"他踢开一块滚烫的炭块，溅起的火星映亮他紧绷的下颌，"这次，你留下的每样东西，都会成为送你下地狱的铁证。"
肖平南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块黑色油迹：“省厅物证专家初步检测，这油迹里混合了柴油成分。”他抬头扫视众人，警用手电的光束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界，“这种工业燃料在本地砖窑厂常见，但普通农户根本接触不到——把排查重点锁定砖窑相关工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朝霞将云层染成血色。二十余名刑警迅速散开，潮湿的泥土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响。赵勇在分组时突然拉住林楠组的队员，低声几句交谈后，将自己的名字划到林楠旁边。张健与张虹则领着年轻警员宋岳平，朝着西北方向的灌木丛进发。宋岳平紧攥着记录本，目光在挂满露水的草木间来回扫视：“张队，这雨把地面泡得松软，说不定真能找到脚印......”
两个小时后，对讲机突然炸响电流声。“东北组发现可疑痕迹！重复，发现可疑痕迹！”林楠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促。众人循声聚拢时，她正半跪在泥泞中，晨光斜斜照在一处凹陷的泥土上——那是半枚前脚掌印，边缘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却仍清晰可见三道平行的防滑纹路，像是某种户外靴底的特征。
“快！取石膏！”赵勇蹲下身时，警服袖口扫过林楠手背。两人对视瞬间，林楠已经将比例尺贴在脚印旁，动作默契得仿佛回到大学时的刑侦实训课。随着白色石膏浆缓缓灌入泥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或许是他们与凶手之间，最接近的一次触碰。
当赵勇和林楠将拓好的石膏模型交给队长肖平南后，肖平南即刻下达命令：“派出所马上通知各村，由村支书组织人手，严守所有村口。派出所和刑警队全体人员对镇上人口展开全面巡查，务必保证村不漏户、户不漏人、人不漏鞋，将所有人的鞋印逐一拍照，送至县局进行电脑扫描录入与比对。每个鞋印模型都必须详细标注，注明具体是哪双鞋、取自何人。此外，法医曾云龙立刻带上现场的骨头残片，前往省厅再次鉴定并提取DNA。我会向市局冯局长汇报，由他协调省厅开辟绿色通道。所有人，立刻执行！”
经过一上午紧锣密鼓的排查，全乡范围内，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前来走亲访友、办事的外乡人，共计54126份鞋印样本全部上交至平阳县公安局。现场发现的脚印经测量，码数在43到44码之间，刑警队清风迅速组织人员，对这五万多份鞋印照片展开筛选。他们剔除了41码以下及45码以上的鞋样，将符合41至45码范围的鞋印进行电脑扫描入档。忙碌数小时后，样本数量锐减至一万零七百二十三双。然而，即便通过电脑系统与现场脚印进行快速比对，依旧没能找到与现场鞋印匹配的那双鞋。
此时，肖平南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曾云龙从长沙打来的。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显然曾云龙已踏上返程：“肖队，DNA结果出来了，和赵志刚家中提取的样本完全匹配，死者就是赵志刚。另外，省厅那边还检测出微量助燃剂成分，凶手是蓄意焚尸……” 电话这头，肖平南握紧了手机，会议室里原本敲击键盘的声响也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看向队长，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确认赵志刚被害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也让这场侦查，变得愈发紧迫。
会议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肖平南铁塔般的身影笼罩着桌面，他将DNA鉴定报告重重摔在桌上，声如洪钟：“都给我听好了！凶手这是存心和咱们较劲！”张健一拳砸在椅把上，金属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张红别过头去，睫毛不住颤动，手死死攥着记录本边缘。
吴大刚闷头抽着烟，魁梧的身躯在烟雾中佝偻成一团，烟灰簌簌落在警服上浑然不觉。他突然把现场照片摔在桌上，粗粝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上万份鞋印都筛不出来，这孙子早就算计好了！” 赵勇猛地起身，金属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攥着走访记录的指节发白，目光像要把墙壁灼穿。
角落里，宋晓峰垂眸摩挲着证物袋，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封口处来回抚过，虽未开口，紧绷的下颌却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林楠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作为此次负责四组保护幸存者小队的队长，她苍白的脸上写满自责与懊悔，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身旁赵勇下意识往她这边挪了半步，喉结滚动却什么也没说——他们都清楚，如果昨晚能及时上岗对幸存者进行保护，或许就能改变结局。
肖平南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向地图上石庄村的位置，战术手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凶手熟悉地形、能精准避开监控，一定是附近的‘熟脸’。重点排查43 - 44码鞋印的男性，尤其是近一个月内频繁出入砖窑的人！整个甘雨乡能够大量使用原煤的单位就只有砖窑，那里的煤灰、痕迹里，说不定就藏着凶手的尾巴！”
“我带三组去石庄村！”赵勇的声音带着破竹之势。林楠突然起身，马尾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决绝：“我也去！”她直视着肖平南，声音微微发颤，“队长，求您再给次我机会......”肖平南盯着她倔强的眼神，最终重重拍了下她肩膀：“别光想着赎罪，给老子睁大眼睛找线索！所有人，五分钟后楼下集合！”
脚步声纷沓中，林楠感觉赵勇的手轻轻碰了下她手背。她深吸一口气，将警帽檐压低——这次，她绝不会再让凶手从指缝间溜走。
五分钟后，平阳县公安局的院子里警灯闪烁，引擎轰鸣。刑警队全体人员与林楠率领的14人支援小队整齐列队，痕检物证人员手握工具箱肃立一旁，箱面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肖平南双手抱臂，近一米九的身影投下大片阴影，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紧绷的脸庞，下颌绷得铁青，喉结滚动着没说一个字，却让所有人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待全员到齐，肖平南大步上前，作战靴重重踏在水泥地上，扬起细微的尘土。他扯了扯领口的警服，古铜色的脖颈暴起青筋，抬手划了个利落的弧线："张健、张虹、赵——"话刚出口，肖平南如雕塑般僵住，喉结剧烈滚动。他余光瞥见林楠骤然绷紧的肩膀和赵勇瞬间苍白的脸，三秒的寂静里，只有远处警灯在众人脸上明暗交替。
深吸一口气，肖平南粗粝的手掌抹过下颌新冒的胡茬，刻意放缓语调："张健、张虹和一中队四个侦查员一组，直奔石庄村与下榔头村之间的红旗砖窑厂！重点查监控，挨个儿走访厂里员工，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痕检人员带上设备，也一起去红旗砖窑厂，随时准备提取现场物证！"他刻意避开两人的目光，继续分派任务，警用腰带的金属扣随着转身撞出清脆声响。
说罢，他猛地转身，战术腰带的金属扣撞出清脆声响。"吴大刚、宋晓峰！"他指节重重叩击着腰间的配枪，眼神锐利如刀，"带二中队五人再搜石庄村！给我把赵志刚媳妇的话掰开了、揉碎了问，从他遇害前半个月的行踪到说过的每一句话，全给我挖出来！物证组跟着一起去，有任何发现立即封存！"话音未落，他突然旋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楠和赵勇。两人下意识立正，林楠的马尾随着动作轻颤，赵勇喉结艰难地滚动。
"林楠、赵勇，"肖平南的声音难得放缓，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带着支援小队14人，先找到剩下的三位幸存者，立刻分出三组人进行24小时不间断保护！你俩带剩下的队员，对幸存者进行细致盘问，问清楚最近有没有被人跟踪，或是发现任何异常。同时，你们还要对参与保护的三组人进行后勤支持！"他顿了顿，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们肩上，"年轻人，别被过去绊住脚，这案子，咱们得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说罢，他猛地转身，朝着全体队员振臂一呼："出发！"此起彼伏的开车门声、装备碰撞声中，十几辆警车如离弦之箭，刺破渐浓的夜色，朝着各自的任务点疾驰而去。